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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 想要的東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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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哇, 還真的一約就出來啊。”

【來間包房,上個鴛鴦鍋】這句話, 天秀已經說得倦了——但沒辦法, 一般電競出來夜宵都是十二點以後的事,就算CGamer今天沒比賽, 藥師結束一天的覆盤, 也是晚上十一點多了,這些俱樂部其實基地都在一片, 以靈石路為圓心往外輻射, 天秀見人談事一般都在附近的洋房火鍋, 消費是高了點, 但環境好,服務也不錯。

“不然呢, 難得有老板請客吃洋房, 我難道還要拿喬嗎?”

和藥師聊天,會更成人一點,他身上已有屬於社會的氣息了,兩人是不會在網吧交流的, 也不會吸著奶茶深夜散步, 反而更接近於深夜小酌的感覺——只是他們都不太喝酒罷了, 天秀是從小養成的習慣,至於藥師,他是搞腦力競技的,雖然年歲不大, 但早就是養生黨了。

“這家的火鍋底料裏有枸杞,還是挺滋補的。”他顯然來過這間餐館——這個火鍋品牌幾乎是電競界的聖地了,如果是休賽期,聚餐較頻繁的時段,晚上2點鐘過來,沒遇見電競相關人士那才是小概率事件。“不過其實我感覺杭白菊泡水比枸杞好多了,枸杞說是明目,但現在有比較嚴重的硫磺問題,不知道哪能買到放心的產品。”

“說得這麽仔細幹嘛。”天秀其實明白他的意思,但仍明知故問。“還一直看我,暗示性太明顯了吧。”

“這不是都說,你不上場是因為身體不好嗎。”藥師一攤手,“我尋思著你看起來沒大病啊,也就是體虛了吧,體虛就得保養!這是在傳授心得知道不?”

“心得個頭!”和他聊天,有點像是同郎和怡打交道,雙方都揣著點心眼,但也都欣賞對方,只是她和小狼狗之間太熟悉了,有時候交流無需語言,有時候又有很多東西不能說出口,和藥師就沒這方面的顧慮了,心底話很容易就說出口,嬉笑怒罵,也不怕對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。“再裝就不像了,你真的沒聽到傳言?”

“是有聽說一些,但是比賽忙,沒花太多心思。”藥師倒也坦然地承認了下來,“怎麽,難道是真的啊?——你們股權真的出問題了?”

其實天秀最近忙得厲害,也根本沒管外面是怎麽議論EG的,她是在反套藥師,希望他介紹一下外面的輿論的,沒想到聽起來他真沒空八卦,也只得罷了。“不止,事情現在有點覆雜,纏在一塊了——俱樂部有人買了,然後以前的老板來鬧,兩件事夾在一起,就弄得人很煩。”

“有人買?”藥師臉色一變,“你要賣啊?”

“我本來接手就是要賣的。”天秀告訴他實情,“你的俱樂部不就是賣給資本的嗎?現在我其實有件事很難拿定主意,我想聽聽你的意見。”

藥師的CGamer一開始就是他自己組的小戰隊,幾次交易,背後的金主越來越大,但他的話語權一直很足,可見他在這種事情上確實有一套,天秀之前其實就想問他了,只是不好啟齒,也所以他一問,她就約了。“其實我們的股權基本是沒瑕疵的,但是因為是集團運營,所以要找的話,漏洞可能還是能找到,關鍵是會拖比較久,金主那邊也還是想要的,他們有關系可以擺平來鬧的人,但是,這樣的話就要再壓價……”

“壓多少?”藥師已經從驚訝中恢覆了過來,冷靜地問道。

“再減三千萬。”天秀告訴他——不說總價,這就不算洩密,“這個價格我覺得有點低了,本身我急於脫手,合意價格就不高的,再減三千萬的話,我還不如自己做……不賣的話,那邊也沒什麽可以鬧的。”

這是不甘心的說法,其實也是氣話,天秀是用賭氣的語氣說的,但藥師卻當了真,“那你還真不如自己做了——來鬧的,是不是你們俱樂部的第一個老板啊,蘇天恩?”

“你認識?”

“以前剛想接觸這一塊的時候,有跟幾個大佬一起吃過飯,當時他也在。”藥師說,他的雙眼一閃一閃的。“據我個人的判斷,你這個哥哥志大才疏,其實不難對付,雖然很油滑,但應該不是你的對手啊,你要收拾他應該很簡單的。”

他對蘇天恩的判斷,成功取悅了她,天秀的嘴角勾了一下,“是不難,我知道該找誰——只是這也要讓渡利益,我又在想,與其兩邊談,不如直接出掉算了,也不在乎這麽一兩千萬的。”

她想找誰?藥師好奇地看了她一眼,看天秀沒有進一步說明的意思,也就算了,他說,“就你的問題來說,我覺得無需考慮啊——如果你不缺錢的話,省心為主,幹脆就折價出掉算了。畢竟,這行你也知道的,就是吃風投,自己做哪賺得了估值那麽多的錢,都是泡沫,當然是……”

當然是能忽悠到一個接盤的就是一個了,天秀沈吟不語,藥師又說,“雖然說做生意的時候,一分錢也要有一分錢的價值,但那是實業,我們這個行業的話,現在錢沒以前那麽容易找了——行市不好啊,這個買家還是不要輕易錯過為好。”

談到生意,他是做生意的口吻,專業又冷靜,語氣也很客觀,不期然就具備說服力,天秀不知不覺跟著點頭,她知道藥師說得不假,“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你還在糾結什麽?”藥師追問,火鍋已送來了,但他關小電磁爐,把服務員遣了出去,“你經濟有困難,你很需要錢,離不開這三千萬?”

“當然不是。”天秀本能地否認,又猶豫了一下——她當然不會什麽都告訴藥師,不過,“我的資產如果只是我自己花的話,下輩子都花不完。”

這是真的,如果她不需要考慮母親,且采用的是最近的生活方式,也就是遠離名媛社交圈的生活的話,何止下輩子,下下輩子都花不完,老頭子給的信托基金是以億計數的,當然,她動不了本金,只能領生活費,但一年小幾百萬的收入怎麽都是有的,車房什麽的也早備好了,普通人恐怕要很努力才能把她的收入花完。

對天秀而言,這些錢敞開花還差了點意思,還要供母親的話,那就更緊張了。所以之前她很看重這個俱樂部——賣掉拿的錢是完全歸她自己支配的,和信托不一樣。但最近,她的思想發生了轉變,忽然對這種奢華的生活失去了興趣。

不能說是見多了隊員的生活,當然,天秀承認,在熟悉她的隊員之前,她從來沒好好地考慮過窮人是怎麽生活的——這社會花費了太多時間來關註富人們奢華的享受,精英階層在社交軟體上狂亂地炫耀著自己的收入,同時也展示著自己的焦慮,以至於整個輿論的焦點從來沒有聚焦到那些普通人身上。全中國只有10%的人接受過大學教育,但在她做電競以前,她所接觸到的信息裏,她很少聽見剩下那90%的聲音。

要說沒有《變形計》式的震撼,這是假話,但這也並不是她一下轉變了生活態度的原因,天秀倒沒什麽自省之類的情緒,只是就突然覺得原本的生活方式沒什麽意思,現在想想有點太無聊了,已經不能成為她的向往。

“那這樣的話,你何必賣掉俱樂部?”藥師立刻反問,“你又不缺錢——難道你不喜歡打比賽嗎?”

“這——”

天秀被問住了,她有些支支吾吾地,因為這是個她始終不讓自己去考慮太多的問題,她喜不喜歡打比賽?當然喜歡,但是……

“但是,打比賽能打幾年呢?”她反問,“最多兩年吧,但……一般人兩年可賺不到九位數啊。”

“錢就這麽好?”藥師顯示出幾分桀驁不馴。

這也激起了天秀的對抗心理,她笑了。“現實點,錢和權好不好,你心裏有數,不然你賣什麽戰隊。”

“我當然不是完全否定金錢的作用,”藥師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對,立刻調整了態度,親熱地笑了,“錢當然重要,而且我也沒有什麽錢,所以我才來做電競啊——不然你忘了?我最初是想做專業牌手來的。”

啊,對,其實做電競對藥師來說也是次選,天秀這才想起來,“你有錢的話就會去做牌手了?”

“別說九位數了,我要有八位數,我就全都給家裏人,自己去做牌手。”藥師非常實在地說,看來他賣戰隊是真的沒賺到多少錢,也就拿個工資。“當然,做牌手永遠也不可能賺到太多錢,我可以想到以我的興趣,最賺錢的買賣其實是不斷做戰隊然後賣掉——這是賺錢的,可能不會有你這麽多,但一支戰隊三千來萬不是問題。”

他這說的是另外一種模式了,天秀明白他的意思——一支從次級剛打上RNL的野雞戰隊,賣三千萬是很輕松的,會有很多企業樂於用這個價格給自己的電競事業群增加一個分部,這和她這樣有歷史、有粉絲基礎,有認知度的俱樂部,是兩個梯度的價格,但也因為價格低而容易達成交易。藥師帶隊能力這麽強,確實可以這樣賺錢。

“如果你的人生目標是賺更多的錢,擁有更多的權力的話,這確實是個理性的決定。”藥師像是看明白了她的眼神,他笑了笑,意有所指地說,“這當然也是一種很普遍的務實價值觀,我們凡事都要盡可能多獲取利益,盡可能活得穩重。”

“其實這也是對的想法,我是很讚同的——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應該這樣想,他們的生活才會過得更好。但是……”

“如果所有的人都想得一樣,那不是很無聊嗎?”

“總有一些人會想得不一樣的——而這其實不是一種決定,是一種命運,你無法決定你喜歡的是什麽,你想的是什麽,你想得不一樣,OK,你也很遺憾啊,你不想讀個數學博士,然後去華爾街做量化交易,一年賺好幾百萬美金——但是,這件事就是發生了,你想要得就是不一樣,你就是喜歡腦力競技這種註定低收入、高壓力的行業。”

他聳聳肩,“你也可以做別的事情,去強迫自己,但是那樣你也知道自己不會開心,所以,能怎麽辦?最後你只能選擇和自己和解,然後活得自我一些,讓家人也學著接受生活不會事事如意。”

他很少說到這些,但此刻,語調暗藏了許多故事,天秀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藥師面臨的壓力,他有很多同學,此刻想必都過著世俗人眼中成功的生活,而他想必是讓家人很失望的——這種失望,反過來也會對他造成情感上的壓力。

這就是擁有親情的副作用了,幸福的家庭生活之餘,也有家人帶來的負擔。天秀無言地點了點頭,她說,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如果你擁有我的條件……”

家境的區別,會讓她在和朋友交往的時候陷入一些溝通困境,天秀平時不太愛說這些,但不知為什麽,可能是她心中長久糾結的情緒終於到達了頂點,她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突然崩潰了。

“——但是,”她話鋒一轉,“但是其實事情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的,沒有太多錢的人,往往會過分高估有錢人的快樂。”

難道有錢人不快樂嗎?藥師瞪大眼,無言地反問,天秀也旋即自失地一笑,“當然,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快樂,但是,人是這個樣子的,當你有錢的時候,你會用一段時間來習慣,然後,錢給你帶來的快樂就到此為止了,你會更專註於那些錢不能解決的問題,錢無法買到的東西,你一樣總是不怎麽開心,總是有想要的東西,而那其實問題很大,你明白嗎?”

“因為……錢也不能解決的問題,才是真正的問題?”

“對,因為如果什麽東西是錢也買不到的,那就真的很難得到了。”天秀說,她垂下頭,先是笑了笑,又深吸了口氣,屏住了泛起的一切情緒——太久,太久沒談這個話題了,這些事情都和血肉長到了一起,早就習慣了這份缺失,現在談論起來反而很陌生。“比如說——親情,買不到的,尊重,買不到的,自尊也買不到的,還有很多很多東西都是買不到的。”

藥師沒有說話,連呼吸聲都很小心,好像他什麽都沒聽懂,一切只是就事論事——這正是聽懂的表現,而天秀也挺感謝他的體貼。她擡起頭,撐住下巴,又笑了一下——恐怕沒有笑得很漂亮,但她也只能做到這些了。

“其實,你說的道理我都懂,人是不能決定自己喜歡什麽的,這不是一個決定,這是一種命運。”她輕輕地說,在這夜半,在兩杯已冷的茶水和一鍋熱騰騰的湯汁面前,突然間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了,在水蒸氣的掩蓋下,什麽都說得出口。“你喜歡什麽東西,喜歡什麽……人,都是你不能決定的,可能你喜歡的……東西,不是那麽完美,有他的缺點,但你也可以接受,因為你也並不完美啊,他也沒介意,對你還是很好的。”

“但是……”

這些話,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,甚至自己都很少想起,因為這實在太——太不現實?不現實到連在心底偷偷摸摸的想象,都需要少年人特有的勇氣,更別說對別人承認了,如果以前,她不會說出口,但現在,也許是打了幾個月電競,見識過太多夢碎時分,看到了太多崩潰的面孔,她反而看開了點。

“但是……我喜歡的東西……很貴。”

“貴到……我的這些錢遠遠不夠,我需要更多更多更多。”

多到什麽程度?大概,是小半個蘇氏那麽多吧。這是她幾乎不可能賺到的錢,或者說,她不可能在有限的時間內賺到,所以,這份渴望被深埋了起來,她的人生中有太多東西是想要而得不到,她幾乎早已習慣,只是心裏仍牽掛著這份執念,她總是想要錢,即使一億遠遠不夠,但她依舊是想要的。

她大概流露了什麽,藥師看著她的表情變得很奇怪,他的手突然動了一下,像是想要靠近她的臉,但揚到半空又撤了回去,似乎是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僭越。

過了一會,他的手指還是撫了上來,隔著一層餐巾紙,掠過她臉頰上的濕涼,天秀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大概是掉了幾滴眼淚——她很久沒有哭過了,她還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哭的。

“你還小。”

藥師的聲音又近又遠,語氣卻非常的堅定,始終還是那樣的冷靜,刺破了她耳邊昏昏沈沈的雲團。“你的喜歡是會變的,這誰也說不準——現在,你不就喜歡上了比賽嗎?”

“至於你喜歡什麽更多,那就完全看你自己了。人總是要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麽,Shawn,你也該為自己而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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